《二泉映月》抢录背后的传奇故事
发布时间:2025-05-30 13:34 来源:区档案史志馆 选择阅读字号:[ 大 中 小 ]
《二泉映月》是梁溪民间音乐家阿炳(华彦钧)创作的一首二胡独奏曲,是他在惠山脚下、二泉之畔将生活的酸甜苦辣揉进弓弦的惊世之作,被誉为“中国民族音乐的瑰宝”。世界著名交响乐指挥家小泽征尔,第一次在中央音乐学院听到用二胡演奏的《二泉映月》时,泪流满面地说:“这种音乐只应该跪着听,坐着和站着都是不恭敬的。”
那么,这首世界级的不朽名曲,究竟是如何被保留下来的呢?
一、名曲惊现
南京解放前夕,南京师范大学音乐系退休教授黎松寿,当时还在南京下关火车站工作。作为二胡爱好者的他,经时任古林(今南京古林公园)国立音乐学院教授杨荫浏先生力荐,跟随刘天华先生的大弟子、著名二胡演奏家储师竹先生学艺。
年轻时的黎松寿
音乐教育家、中国民族音乐学奠基人杨荫浏
音乐教育家储师竹
1949年冬日的一天,黎松寿在上课前,随意拉了一段与正课无关的曲调活动活动手指,无意间奏出了后来被命名为《二泉映月》的某一段旋律。在一旁的储师竹先生听得入了迷,忙不迭地打断:“停一下,停一下,这是什么曲子?”
对储师竹突如其来的提问,黎松寿也吃了一惊:“这是我们无锡的民间艺人瞎子阿炳上街卖艺、边走边拉的曲子。”
“这是什么人作的,曲名到底叫什么?”储师竹频频紧逼。
“我曾问过他好几次,他老是说瞎拉拉的,没有什么名字。”
“你能完整地拉一遍吗?赶快拉!”储师竹迫不及待。
凭着清晰的记忆,黎松寿完整地把它演奏了一遍。凝神屏气的储师竹在听完后,用异乎寻常的激动的口吻说:“这是呕心沥血的杰作啊!绝不是瞎拉拉能拉出来的!”
接着储师竹又问是否认识这位作者,黎松寿告诉他,两家相距甚近,而且两人相处也很不错。黎松寿简明扼要地把阿炳的家庭身世,以及到崇安寺做道长,到沦为街头卖唱艺人的坎坷经历讲述了一遍。
谈话间,杨荫浏先生正好进来:“你们说的这个华彦钧(阿炳道名),我11岁就向他学琵琶,那时他只有十七八岁,但已经是无锡城里有名的音乐道士了。此人确实有才华,他双目失明后,我还曾向他讨教过梵音锣鼓。”
黎松寿向两位先生介绍,此时阿炳已长期在家休养,时常咯血,靠卖些治“丹毒”的草药偏方,加上同居的女人董催弟和董与前夫所生的4个孩子接济,勉强糊口度日。
阿炳和董催弟(剧照)
杨先生听完后,深为其忧,要黎松寿下次回无锡后,代向阿炳问好,并关照黎松寿设法尽快把阿炳的曲调全部记录整理下来,不能大意失荆州,再耽误恐怕就来不及了。
二、曲谱初成
这年清明,黎松寿回无锡见到了阿炳。阿炳面色黄里泛青,比以前清瘦,但精神尚可。寒暄过后,黎松寿向阿炳提出要听他拉一曲,并且指明要听他以前每晚边走边拉的那支曲子。阿炳几番辞谢,但经不住黎松寿一再央求,终于拉了。
阿炳调好弦索,深深地吸了一口气,一挥弓,那情景交融的旋律便在如泣如诉的气氛里飞扬。
“无锡市这么家喻户晓的曲子,为什么不取个动听的名字,而总是说瞎拉拉呢!”黎松寿听完后提问道。
阿炳哈哈大笑:“你以为我哄你,哪有名字呢?又没人想学它。”
黎松寿立即接过话茬:“我们都想学,杨先生和我的老师都爱您的曲调,叫我把它写成谱,将来介绍给音乐学院学二胡的学生,让他们代代传下去。”
“你怎么把我的丑出到音乐学院?”阿炳嗫嚅道。
“这不是出丑丢脸,杨先生都非常赞誉您。”
“真的会这样?”阿炳半信半疑。
黎松寿对阿炳说,他已经凭记忆把曲谱写出了小样,并请求他再拉几遍,越慢越好。阿炳听后又从头到尾拉了两遍。
黎松寿发现曲谱小样除了主旋律的乐句在第二次演奏中少出现一次外,其余无甚差别。再加上演奏用的弓法指法,这首日后名扬中外的暂无曲名的二胡独奏曲的初稿便形成了。
回南京后,黎松寿把记录的曲谱请两位老师审阅。两位老师问阿炳是否还有其他二胡曲,黎松寿说不但有,还有琵琶曲。
黎松寿还特别强调了阿炳的二胡很特别。常人大多配用丝质中、子弦,而他选用粗一级的老、中弦。他二胡上切音线位置极高,几乎靠近弦轴,弦的有效长度很长,空弦音高又是不变的(G--D)。两根弦绷得又紧又硬,手指按弦非用足力不行。你看他的双手满是老茧,否则不但无法使弦线颤动产生波动音,还往往会产生噪音,而阿炳对自己的琴可任意摆布,且音量异常高亢响亮,琴声传得距离也远。人尚在远处,声音却早已飞到你耳边,人走近了也不觉刺耳,走远了琴声还在你身边久久回荡着。在技巧上有许多突破传统、自成流派的特点。这说明阿炳拉二胡的神韵,与他特制的二胡有关。
黎松寿以前就想自费陪阿炳去上海唱片公司灌唱片,但阿炳不肯去。黎松寿向两位老师提出,曲谱记得再好,也无法记录他高超的演奏技巧,最好把音录下来。
1950年6月初原国立音乐学院正式易名为中央音乐学院,并迁往天津。学院成立了民族音乐研究所,杨荫浏任所长,杨先生的表妹曹安和教授和储师竹教授任该所研究员。随后,储师竹先生告诉黎松寿,音乐研究所已配发了从外国进口的一台携带式钢丝录音机。
黎松寿立即致信杨荫浏,反映阿炳危在旦夕,建议速来录音。
三、抢救录音
1950年8月下旬,杨荫浏、曹安和两位先生回无锡过暑假,要黎松寿马上与阿炳约定录音日期,并要找一安静场所,以免杂音干扰。
这时阿炳时患烟瘾、四肢无力,而且他自己家中也已没有可用的乐器。黎松寿帮他从无锡的中兴乐器店借来二胡,曹安和先生则借给阿炳琵琶。阿炳练了几天,以便录音时更有把握。黎松寿的岳丈曹培灵当时任无锡佛教协会主事,因此录音场所就定在公花园旁边佛教协会所属的三圣阁内。
1950年9月2日晚上,杨荫浏、曹安和、祝世匡、黎松寿、黎松寿的爱人曹志伟、黎松寿的岳丈曹培灵,在三圣阁内静静恭候着阿炳的到来。
阿炳刚进门,就大声喊:“杨先生,久违久违,想煞我了!”
大家注意到在董催弟的搀扶下,阿炳身背琵琶,手执二胡,穿戴得很整齐,梳洗得干干净净,脸上也很有光彩。
杨先生闻声出迎,手挽手地把阿炳引入阁内,代他放好乐器,请他入座。
小叙片刻后,阿炳问,怎么录法?
“我喊一二三后,你就像平时那样拉,从头到尾奏完一曲,中间不要说话。”杨先生边答边问:“你先拉二胡还是先弹琵琶?”
阿炳说:“你先听听胡琴再说。”于是杨先生要求在场人员保持肃静,并要曹安和先生做好录音准备。
录音机启动,钢丝带缓缓地转动起来。这首阿炳多少年来琢磨修改过无数遍的乐曲,一下子拨动了每个人的心弦,引起了大家强烈的共鸣。两位著名的民族音乐教授被震慑住了。杨先生还暗暗向黎松寿竖起大拇指。
录制下《二泉映月》的韦伯斯特钢丝录音机
大约五分钟后,曲调在渐慢中结束。阿炳在最后一个“5”音上习惯地将一指从高音区滑向琴筒处,以示全曲终结。
“啪”,曹安和先生停止了录音钢丝的运转,继而把开关向左一拧,只见钢丝飞快地倒转。
从陶醉中醒来的杨先生带头鼓掌,连说:“太妙了,太妙了!难得啊,难得!”
“自病自知,我手上功夫已不如从前,见笑了。”阿炳摇头谦虚地说。
杨先生表示要向广大的音乐爱好者和全国音乐院校介绍,这首曲子一定会受到音乐界的重视和欢迎的,接着他向阿炳询问:“曲名叫什么?”
阿炳回答没有名字。杨先生坚持要有一个名字。
四、曲定佳名
沉吟良久,阿炳说,那就叫它《二泉印月》吧。
“二泉、明月交相辉映;月映泉,泉映月,令人神往,好典雅的曲名。”杨荫浏表示首肯。
在一旁静听的黎松寿大脑也在不停地运转;粤乐名家吕文成创作的《三潭印月》,阿炳三十年代初曾学习过,并受它影响不少。阿炳也经常在无锡惠山二泉亭演奏。他把杨荫浏拉到一边,“阿炳曾学过《三潭印月》,曲名会否因此触发?”
“毫无雷同可言,这两支曲风马牛不相及。”对杨荫浏这样回答,黎松寿仍怕混淆,就走近阿炳跟前征求意见:“印月的‘印’字,改成映山河的‘映’字可好?”
“你是有大学问的人,我听你的。”阿炳欣然同意。
这时录音钢丝倒好,随即,机器内扬声器响起了《二泉映月》。
坐在录音机旁的阿炳激动不已,他沿着桌子摸索,双手抱好钢丝录音机大声叫道:“催弟(老伴),松官(对黎松寿尊称),听到没有,一点没错,这是我拉的,这是我拉的!”又说:“这东西像有仙气似的,不然哪能马上放出来……曹先生你把声音放响些,不,还要放响些……”
然后,又录制了二胡曲《听松》和《寒春风曲》。第二天,又在盛巷曹安和先生家里录制了琵琶曲《大浪淘沙》《昭君出塞》《龙船》,全都是一次通过。可惜阿炳最得意的《梅花三弄》,因还要录梵音锣鼓怕钢丝不够,当时便抹掉了。
现存唯一的阿炳钢丝录音带
由此,阿炳创作的《二泉映月》等民族音乐瑰宝,正式展开双翅,将伴着它的作者一飞冲天。
五、名扬后世
11月中旬,天津人民广播电台在中国民族音乐会上播出阿炳的音乐节目,电台和音乐学院都收到了大量的听众来信。有的要求电台重播,有的建议出版《瞎子阿炳曲集》,有的要求将钢丝录音翻成唱片公开发行。
应学生的强烈要求,杨荫浏在校内详细介绍了阿炳的事迹和他的艺术成就。师生们十分同情阿炳的遭遇,纷纷向院方提出邀请阿炳来学院演出。学院组织院内外有关专家鉴定,确认《二泉映月》等演奏曲系阿炳创作,中外无类似旋律。一个没有受过良好音乐理论教育的民间艺人能达到这种水平,实在是不简单。于是决定请阿炳来学校任教。
黎松寿接到天津的来信,兴冲冲地跑到雷尊殿阿炳居处。但阿炳已病入膏肓。黎松寿含泪读完信,告诉他音乐学院的领导、老师、同学都佩服他的艺术,天津人民广播电台还要把他的作品录好向全国听众介绍,并翻作唱片,《瞎子阿炳曲集》也已编好,不久出版发行。阿炳先是轻声抽泣,最后终于大哭起来。
12月上旬,一代著名的民间音乐家华彦钧(阿炳)溘然长逝。
阿炳墓碑由参与记录《二泉映月》的杨荫浏题写
1951年,中央人民广播器材厂将阿炳的录音翻成3张留声机唱片;中央音乐学院民族研究所将阿炳的曲子编成《瞎子阿炳曲集》《阿炳曲集》修订版、《阿炳曲集》线谱版,由上海万叶书店、北京音乐出版社和人民音乐社多次发行。通过新闻媒介的传播,阿炳的艺术成就震惊了音乐界,曲集唱片一版再版。《二泉映月》被音乐学院列入民族器乐课教材,打破了二胡、琵琶学院派一花独放的局面。
《瞎子阿炳曲集》
中国音乐家协会名誉主席赵沨高度评价《二泉映月》和阿炳:“可贵之处在于他没有受过中国文人式的教育,作为一种谋生手段,学习道教音乐,走出了一条创作民族音乐的道路。”《二泉映月》抒发了人间最真挚的音乐情怀——忧世、忧民,所以能给人们极大的感动和激发。